山东济南府,有个人叫郎保,是历城县令的长随,这郎保长得白白净净,精明伶俐,能言善辩,只是嗜酒如命,老是喝得醉釀釀的。
家中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娘,还有个小妹妹叫春小。因为家穷,郎保二十五岁了,还没有娶上妻子。
这天郎保奉命进京,骑马路过临清,因为喝多了酒,只觉口渴难忍。可这里前不挨村,后不挨店,连个人家也没有。
又走了一程,看见前面有几间破茅草房,走到跟前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,在那里卖鲜桃。
郎保一见,欣喜万分,连忙下马问道:“这桃个头真大,多少钱一个?”
姑娘笑着答道:“这是我哥哥从雪山带回的品种,叫涤烦桃’,个大汁多,最能解渴,一百文铜钱一个。”
郎保去腰里取钱,谁知一摸,零钱一个也没有了,打开行李取又嫌太麻烦,就无奈地说道:“算了!算了!不买了!”
那姑娘见了笑说:“大哥,没有零钱不要紧,自己树上的几个桃子,算不了什么,送你个吃吧?”说完,大大方方地取了一个最大的桃子递给郎保。
郎保也不客气,接过来就吃。吃完后还想吃。那姑娘看透了他的心思,便将筐里的四个桃子,一齐送给他并说道:“这儿离打尖的地方,还有五十多里,你就带着解渴吧。”
郎保十分感激,不由开口问道:“姑娘贵姓,家里都有什么人?”
姑娘一听脸就红了,羞答答地说:“俺姓吉,家里还有老娘和哥哥,哥哥常年在外地做生意。眼下只有娘两个。”郎保听后,说声“谢谢”便骑上马儿走了。
话说郎保在京城办完事买了些妇女常用之物便匆匆往回赶。
当他来到那姑娘家时,姑娘正在给一个白发老婆婆捶背,一见郎保就对那婆婆说:“娘!前几天那个吃挑子的客人来了。”
郎保连忙躬身施礼,老人站起身来对他上下打量个够,直看得笑眯缝了眼睛,喃喃地说:“好气派,好气派!”接着又是让坐,又是吩咐女儿烹茶。
不一会儿,姑娘端了香茶来,只见她身穿桃红色上衣,下系绿裙子,绣花红鞋,比先前更俊俏了。
郎保不由得动了心,便趁姑娘出去后问那婆婆:“妹妹多大了?有没有人家?”
婆婆回答说:“俺这姑娘今年十八了,名叫螺娘。说了几个都不如意,直到如今还没有婆家。”
郎保听了,不由面露喜色。怕夜长梦多,当下出门找到一个老者,请他来作媒。其实那娘俩也正巴不得哩。就这样郎保高高兴兴地做了倒插门女婿,小日子过得亲亲热热。
螺娘的哥哥捎了信来,说他很快要带媳妇回来。老婆婆接信,老鼠掉进米面缸,又喜又忧,喜的是要和儿子媳妇见面,忧的是没有房子住。
郎保见了就说:“我正想带螺娘回济南老家看看,不知您老乐不乐意。”
婆婆说:“螺娘也早该回去拜见婆婆了。你们想走就走吧!”
郎保带媳妇回到济南,他娘和妹妹见了又说不出的喜欢,一家四口过得和和美美的。
过了一年,郎保的母亲亡故了,家里只剩下三口人,日子过得倒也消停。
谁知有一次,郎保有事又路过临清,想去拜见老婆婆和大舅子,可到那里一看,大杨树还在,房舍全无,几户人家也不见了。
回到家里问螺娘,螺娘也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打这以后,他就起了疑心,怀疑螺娘不是平常人。
又怕她长得俊悄,不守本分招惹人,便不时偷偷地考查她。
却说东邻有个杭秀才,每天一日三次路过他门上。这一天,不知哪个和秀才闹着玩儿,把一个纸剪的小王八粘到他背上,螺娘刚好看见,不由得“卟哧”一声笑了。
这一笑不打紧,偏被郎保看见,硬说她对杭秀才有意,想勾引杭秀才。揪住她的头发便打,妹妹春小跪地为嫂嫂求饶,埋怨他冤枉了好人,可郎保哪里肯听,打这以后,对螺娘非打即骂,全没了以往情分。
一天,郎保又喝得酩酊大醉,路上遇到一个打柴的,柴担上有三个鲜红的桃子。打柴的见郎保踉踉跄跄走过来,就说道:“老兄吃我的桃吧,这是解酒桃。”
郎保闻言,二话不说,伸手就取过一个,张嘴吃下,顿时酒意顿消。他掏钱给那人,那人说啥也不肯要,说自己树上结的果子要什么钱,随手把另两个也给了他,然后挑起担子走了。
郎保带着桃儿回家,交给了螺娘叫她放在食橱里。可是,第二天开橱取桃时,桃子不见了,问谁谁也不知道。
过了一天,郎保到杭秀才家里去串门,却看见那桃儿放在杭秀才的书桌上。他不由心里“咯唯”一声,便问,“你这桃子哪里来的?”
“昨天放学路上退见一个打柴的,说这桃可以解酒,我看着稀罕,就要了他两个,”
郎保哪里肯信,匆忙回到家里,操起木棒就打螺娘。螺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被打得浑身是伤却无处诉说。郎保打足打够,这才恨恨地出去办事去了。
妹妹春小见嫂子又无辜挨打,心中又气又恼,可又奈何不了哥。
这天傍晚,见哥哥不回来,她弄了点酒菜为嫂子消愁,螺娘挡不住妹妹的百般劝解,实在难以推辞,就和妹妹吃喝起来,愁人喝酒容易醉,何况螺娘又无有酒量。一来二去她便昏睡在床上。春小见她睡了,便取被子为她盖上,收拾收拾回自己房里去了。
这天夜里,郎保三更天才回来。见螺娘已经躺在床上睡了,就一肚皮不痛快,过去猛地掀开被子,却见床上躺着的是只狐狸。
妈呀!原来她是个狐狸精!他急忙找来绳子把它绑起来,又从墙上取下刀来,一刀下去,可怜的螺娘已是身首异处,死于非命。
春小见了,又悔又恨,悔恨自己不该劝嫂子喝酒,后来她用被子裹住螺娘把她埋在了房后一棵大树下。
慢慢这事就传开了,人们都说郎保是个没情没义的狠心肠,谁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。
不久,妹妹春小出嫁了,妹夫是个读书人,小两口过得也顺顺当当。
媳妇死了,妹妹嫁了,恰巧历城县令也丢官走了,郎保没有了差事。想来想去,就卖了自己的房子到京城求事去了。
可是事不如人意,数天过去了,事情没有一点着落,所带的钱却花得差不多了,只好离了客店搬到白云观里去住。
又过了些时候,仍然找不到事做,正在老母猪钻篱巴,前后为难,忽然庙里来了个游方道士,说是卜命算卦很灵验。
郎保也动了心,去找道士算命。那道士看后说:“公子吉星高照,眼下正有一件美事等着你,有个莘野公,即将任究州太守,可惜他目前脚上有病,不能去上任。我这里有包药你去送给他,包管一治就好,从此,你就会万事亨通,一顺百顺了。”说毕,他取出一只小桃儿,只见那桃儿颜色深绿、油光发亮,大如枣儿,接着又取出一包药面,说道:“只要把这桃捣烂和药面为丸,一吃准好。”
郎保问:“这小桃叫什么名字?”道士说:“这小桃产于聚铁山,名叫‘如意桃’。”
郎保半信半疑,接过桃子和药面,说道:“这药如果有效,我得了官,必来报答道长。”
那道士说:“猪吃糠末鸡吃谷,各人自有各人福。只因为你有那个福分,我才把药送给你叫你去,不求你来感谢我,只要不忘了我就行了。”
郎保辞别道士便匆匆来到莘野公处,献上了药。莘野公此时正无可奈何,听说有人献宝药,立刻拿过药丸服下,不大一会儿工夫,就听得脚上的关节铮铮作响,只觉一股热气从脚心直透丹田,顿地病就好了。
莘野公别提有多高兴,连忙叫人取来银两给郎保。郎保说啥也不要,说:“听说大人待下人宽宏厚道,小人愿在您老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,您就收我做个长随吧。”
莘野公正在兴头上,没顾多想就应下了,并让他作了跟班的头儿。
从此郎保老鼠掉进白米囤,交了好运。不出二年工夫从各方面得到的好处就有二千多两银子。但他没有个足厌,见了钱财能搂就楼,能捞就捞,因此招得怨声载道,莘野公也早有耳闻,因念他的前情,一味对他姑息隐忍。
一次,莘太守要到各县去查看。临行前,特意交代郎保,此次出去,不可惊动地方官府,住的地方找个一般旅店就行了。郎保满口答应。
这天一行人来到曹州地面,郎保见路边有个小孩,正在树上摘桃儿,瞧那树上的桃,果实个儿不大,但颜色鲜艳,十分诱人。就问孩子这桃好吃吗?它叫什么名字?
那孩子回答说:“它叫‘益智桃’,味道甜酸,可好吃了,不信你尝尝!”随手摘下一个递给他。
郎保啃了一口,味道确实鲜美,可是一咽进喉咙,就觉得有些心头发悸,他也没有十分在意,继续上路。
不大一会儿工夫,他们来到膝县东郊,要在此打尖。不料,郎保竟然找了一个又脏又破的小客店,莘太守来到一看,不由皱起了眉头,说道:“怎么找到这个地方?”
岂料郎保当即瞪大了双眼,瓮声瓮气地说:“你不是喜欢这样的地方吗?问我做什么?”
莘太守说:“我不过关照你找个一般的客房就可以了,几时说过叫你找这样破烂不堪的客店?”
郎保一听,更是怒气不息地说:“看你这个穷酸相,哪配做老爷?老实告诉你,我郎保待候过的官儿大小都有,哪里见过你这样的穷酸!”
此时,他手里正拿着个马鞭,一边说着话,一面指指戳戳,好几次都差点儿碰到莘太守的脑袋。
莘太守见他一锛子两斧头,没个分寸,越来不越不像话,气得嘴唇乱抖,不由提高了嗓门说:“你这样蛮不讲理,还想打我吗?”
郎保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邪气,眼瞪得牛蛋一般大,大吼道:“打你就打你,你道我不敢!”说着就劈头盖脑打下来。
霎时间,莘太守面上便鲜血淋漓,头上鼓起又青又紫的大包。
同来的师爷、班头等见状,忙上前阻止郎保,不料又被打伤两个,其余几个人不顾性命一拥而上,把他架住,拿绳儿捆了,送到腾县衙门,关进监牢。
这事很快就传开了。却说观察使刘德,是位执法不阿的烈性人,听到这事,勃然大怒,立即升堂,飞签火速把郎保从藤县监里提来,三问两问见情况属实,就厉声喝道:“把他拉出去!”
郎保还以为要把他送回监狱,哪知,他被推到镶门外右侧,刽子手早等在那里,一抬手,脑袋搬了家要了他的命。
莘野公是个厚道人,听说刘观察斩了郎保,心里有些难过,拿出钱来叫人买了棺木盛殓起来,送回老家厚葬。
郎保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,自作孽不可活啊!
莘太守回到了自己衙门,一连几天,紧绷着脸,不住地唉声叹气。
这一日,突然来了个白衣秀才,自称是来献药的,只见他拿出一只桃子,浅黄的颜色,尖尖的头儿,他说这叫“定楚桃”,专治各种跌打损伤,奇效无比。
莘太守因被郎保打伤还未好,就接过桃来吃了。
这桃子果然神奇,刚一吃下,头上的伤痕顿时就没有了,好像没有打过一般。
莘太守不由满心欢喜,连忙吩咐准备酒宴,招待这位白衣秀才。
酒席宴前,莘野公问他高名大姓,贵府哪里,他唯唯诺诺,不肯回答。
后来才说:“我是郎保妻子螺娘的哥哥,郎保不仁不义杀死我的妹妹,因而叫他从桃始,以桃终。大人仁厚善良,万民称颂,我今天特意送来这颗仙桃为你治病,现在你的病已好,我也该告辞了。”
他话刚一说完,便倏地不见了,在场的人见了,一个个呆若木鸡,愣在了那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