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卓们被拐背后,潜伏多少条社会治理乏力暗

清冽的冬晨,一条人工挖掘的河流了无生气,模样相同的水泥楼房一栋挨着一栋,它们大多建于90年代末期,似乎停滞了生长,它们在等待拆迁,只是统一刷成了白色,房后有小块鱼塘,菜地里生长着白菜萝卜莴笋等。荆楚平原上,湖北监利市红城乡何赵村,一切像极我的老家——公里之外的湖南沅江某个乡村。十余年前,我来过监利,试图探索隔壁石首县一个群体性事件背后的民怨沸腾,意外看见监利一些工厂滚滚污水直接排到长江,无人管理。那几年,监利一个叫李昌平的乡镇党委书记,喊出“农民真苦,农民真穷,农村真危险”。让整个村庄揪心的孙卓终于找回来了。年夏天,一个叫陈杏兰的记者找到我。千里之外的广东深圳市,正在发生一些匪夷所思的事,持续有孩子离奇失踪,其中湖北、湖南打工家庭丢了一百多个孩子,她所在《楚天都市报》曝光后,她还觉得影响力不够,要破圈放火。我当时供职的《凤凰周刊》是获特许在大陆地区发行的刊物,辐射宽广,报道尺度更大,我就是她理想中的人,放一把更大的火。孙海洋是我采访的第一个家长。白石洲在深圳南山区,是当时的城郊结合部,因为靠近市中心,租金又很便宜,当地高密度建房,大片“握手楼(两栋楼距离太近,住户可以握手)”吸引大量外来人员在此暂住中转,“街道上24小时都是人挤人”。这番喧闹却让海洋非常满意,年10月1日,海洋盘下了一间铺面,开了一家包子店。8天后的傍晚,他的孩子,四岁的孙卓在包子店门口,被人用糖果玩具车一步步带走。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海洋的场景。他个头不高,消瘦沉郁,却冷静沉着,缓慢讲述,这让我有一些惊讶。他双手比划着,长期揉搓面粉,让他的双手很粗大。另一个父亲来了,浓眉大眼,激动大声,他的孩子,3岁多的彭文乐在深圳光明新区家门口,直接被一黑色夹克男子抱走,上大巴,不知所终。他叫彭高峰,湖北潜江人,他家距离海洋家50公里。孙卓被拐后,附近小区里,一个叫彭冬英的妈妈拿着寻人广告,叮嘱自己孩子符建涛说,这个小弟弟被人贩子拐走了,你要小心。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,一个月后,孩子也失踪了。男童连续失踪,深圳城恐慌一片。中国雄鸡地图上,深圳处在鸡腹低处,却与港澳为邻。年代,深圳等沿海城市群突飞猛进,开启工业化千年大变局,吸引了无数人南下打工,聚集在狭小城市,鱼龙混杂。年春,我从长沙到了深圳工作,一个律师朋友带我转转。市政府南面不远,一条小街里发廊林立,姑娘们坐在外面晒太阳,对我们打呼哨,举起她们的黑丝长腿。《凤凰周刊》就在深圳红宝路上。某晚,楼下荔枝公园里惨叫连连,我探头一看,一个年轻人手拎一把带血长刀,匆匆跑开,行人躲避不及。那是一个欲望勃勃,野蛮生长的时代。我在深圳生活一年,曾去汕头调查假奶粉,它们销往各地乡村,让乡村孩子脑壳变大,被称“大头娃娃”。东莞长安厚街等镇,工厂高墙铁锁,工人加班加点,变成沃尔玛血汗工厂。虎门,我采写一桩五尸灭门案,警方最后抓获5名湖北籍凶犯。一些男子骑着摩托车呼啸而至,抢夺行人的手提包或颈上项链,有人本能去抢夺,“砰”一声,手掉地下了。年,深圳马田天桥上发生“砍手事件”,令人惊恐。一名叫傅剑锋的记者采访到这些抢劫者,写下《城市里的陌生人》,展示了中国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的灰色生存场景,一些年轻人变成“砍手党”或抢劫犯等,他们的暴力犯罪占到城市犯罪的三分之一。来自乡村,早早辍学,父母外出打工无法陪伴成长,在县城乡镇烟雾缭绕的录像厅里看港片,目睹暴力和黄色。他们没有产业工人的知识和技能准备,他们也没有父辈祖辈经受各种重压后的坚忍耐劳。来到城市,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来谋取财富,或者让自己活下去。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些湖南人在珠三角混生活,自认为武力非凡,不甘现状,也就变成了黑道人士。年11月,一个叫杨文的深圳打工仔收酬20万港币,赴港枪杀一个林姓商人,杨家就在我家乡隔壁乡镇,相距十公里。次年5月,我去湖南衡阳,调查另外一个叫唐少华的人在澳门赌场杀死一个陈姓泰国侨领。广东城市管理者对蜂拥的外地务工人员感觉焦虑,试图通过暂住证来清查和遣送“三无人员”——无暂住证、无正当职业和无正常居所,但政府封闭、粗糙和低水平的的执行引发一场舆论巨浪。年3月,一个叫孙志刚的大学生没有暂住证,被警察带走,最后在广州收容人员救治站被打死,享年27岁。孙志刚来自湖北黄冈市黄冈市陶店乡幸福村,距离孙海洋家余公里。4月,《南方都市报》发表《被收容者孙志刚之死》,引发民众怒火,要求严惩凶手,并开启违宪审查。6月,中央废止《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》,改遣送站为救助站,来去自由。如有人需要救助,警察应当将其护送到救助站,而不再抓捕。人民获得更多自由和安全迁徙的权力,流动加速,但城市对外来人员的服务、组织和治理依然落后。孙海洋来深圳那年,该市人口飙涨多万人。没有旧识亲友,没有同学校友,也没有商会老乡会找他,海洋感觉自己像一颗无依无靠的沙子。隔壁门店老板也是一个忙碌外地人,平时也没有太多交流,看到有人带走孙卓,还以为是孙家亲友。海洋跑去派出所报警,警察说儿童失踪24小时才能立案,家长先去找。警察吐槽说深圳万人,只有两万警察,每天接案两万多人次,不可能每一个案子都出警。海洋一直记得,六天后,他才收到立案通知书,才有警察出来查案。当年的派出所对儿童被拐立案往往心生畏惧——拐卖案行事隐秘,跨地区转运,很难破案,如不能破案又将影响年度绩效考核,且办案经费得不到保障。年的深圳,没有或是不允许存在服务外来工人的社会组织,海洋只能求助家庭。67岁的母亲带着一群家里亲戚,四处去粘贴广告,有时就睡在马路上,语言不通,一着急,老人就崩溃跪地。孙不知道的是,一个叫吴新银的男子,和他年龄相仿,从山东聊城阳谷县来到了深圳,试图改变命运。他在白石洲一个商场做保安,需要经过孙的包子店,刚好看见忙碌的夫妻和自己玩耍的孙卓。孙海洋曾找到彭冬英说,两个孩子在同一个辖区先后丢失,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做的。吊诡的是,抱走两个孩子的正是吴新银,符建涛送给了他的二哥,孙卓则被送给另一位亲戚。丢孩子的城市打工家庭海洋和高峰,各自孤立无援,只能抱团取暖,他们被指引进入了一个叫“宝贝回家”的民间寻子网站,惊愕看见众多寻子家长,他们制作了一个失踪孩子花名册,显示深圳、东莞等地十年至少有多名男童失踪。我带着这本花名册,去探访其他家长。在东莞寮步镇,一个叫叶锐聪的9月大男孩在家门口被人强行抢走,家人追赶不及。同镇一个菜市场里,一对潮汕夫妻讲述他们的孩子失踪,声泪俱下,时不时有顾客进来,他们抹掉眼泪,换上笑容,没客人了,他们又是泪眼婆娑。我清晰记得我当时的悲伤。这些在珠三角丢失孩子的人,几乎都来自外省乡村,辍学失学,心怀梦想来到城市,他们劳动技能或者资源不足,只能在城郊结合部做着各类小生意,服务其他务工人员,艰难谋生。事实上,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做好父母。在家乡早早结婚生子,孩子交给父母,自己出来打工赚钱,没有任何为人父母的教育和学习。站稳脚跟后,他们把孩子从乡村接到城里,却没有想到城市的巨大风险。海洋念书不错,但家里只有几亩稻田,一贫如洗,他很小就要帮助家里放牛,15岁辍学,去武汉打工。结婚后,他们盘了一个包子店——在底层社会,这个便宜却裹腹的食品很受欢迎,这也是他们当时可以做的工作。在湖南永顺,孙的爱人自己医院生下孙卓。孙卓也一直在监利乡村,和奶奶在一起,四岁被接到深圳。到深圳第三天晚上,孙卓要离开出租房玩一会,孙海洋当时疲惫不堪,心想孩子就在旁边,没有事。彭高峰辍学后去当兵,做了一名司机,退伍后来深圳开一家电话超市,利润单薄。孩子来到深圳后,也是在出租房周边玩。彭冬英十岁之前父母双亡,17岁来到深圳,认识从广西来深圳打工的丈夫,结婚成家生子,又租下门面开小卖部。她的孩子也是说下楼去玩一会,她想想没有事。他们住在各自店铺附近的出租房,而不是保卫严格,有摄像头紧盯的城市社区。孩子不愿意在狭小房里,他们都曾以为孩子出去玩一下没有问题,他们都是在乡村长大,满村子跑,傍晚被母亲呼唤回家。他们没有想到的是,时代已经变了,这不是温情脉脉的熟人社会,这是陌生人构成的城市。人们行色匆匆,都有各自生活重负,较少顾及他人。即便到了年,广东佛山,一个2岁的女孩,被两辆汽车前后碾压,躺在血泊中,但18名路人漠然走过,直到一个捡垃圾的老奶奶伸出援手。当时,高峰告诉我,广西藤县一个家里买了两个孩子,我们一起去暗访。确认不是文乐后,我们报警把一家子带到派出所。警察后来告诉我,无法查清孩子来源,当地福利院不肯收太小孩子,两个孩子只能继续留养父母家里。我还记得当时的震惊,但无能为力。这个县刚刚发生一起恶劣事件——年2月,一个妇女抱走一个叫莫洪涛的两岁半男童,乘出租车到车站外逃。莫的母亲,也是一名小商贩,曾数次尝试自杀。和高峰分开时,我突然有某种感觉,说我们一定可以找到文乐。他说我在哄他,我说文乐相貌奇特,眉眼宽广,三岁多孩子看似像一个大孩子,让人看见就不会忘记。年11月,我发表《南中国男童拐卖链条》、《孙海洋寻子》和《买来的幸福》,一共三篇调查,引发众多海外媒体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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